展出序

他序/立藝

  《左傳》中載,春秋時魯大夫叔孫豹曰:「豹聞之,太上有立德,其次有立功,其次有立言,雖久不廢,此之謂不朽。」從此「立德、立功、立言」被稱之為三不朽,成為中國人文思想中一個重要的追求價值指標。這三者強調個人對群體的貢獻,但涵括的面向偏重於形而外的社會倫理制度,某方面來說是壓抑了個人內在的情感,規範了渴望與想像,卻忽略了要達到立德立功立言的品格教化,過程中更不可少的是透過音樂美術文學的感染薰陶。

  「立藝」應該與其它三者並列,這是我從父親郭軔教授身上學到的,對我影響深遠的一個看法。要內外兼修,成為一個完整的人,就不能不對藝術的價值有所堅持與追求。

  父親對藝術的追求是全方位的。從小我就生長在一個除了繪畫之外,還有文學音樂戲劇電影的環境中。最後我雖選擇走上了文學這條路,但是文字不過是我的工具,從小耳濡目染的各類藝術,才是我真正的土壤。我看到父親於寫實與抽象藝術間自由揮灑,在東方與西方,墨筆與油彩間既恣意又平衡,這是讓人羨慕又著迷的。而且一直到我念大學前,父親沒有一間專門的畫室,他的作畫場所與家庭起居長期都是合一的,他可以隨處隨時靜下心來,進入自己藝術的世界,這點我尤其佩服。自己走的也是創作這條路,更能體會創作功力必須不受客觀限制的重要,與建立這樣的內在宇宙所需要的熱情何其難得。

  而到今日,我更看到他突破不只是空間,更是時間。

  前年他於長流美術館舉行了「八十春」個展,要說他的繪畫越來越年輕一點也不為過。從我的眼光,我看見他在我這個年紀時最常探索的「生命」主題,已經進入了全新的境界。從一種質問的態度,與善惡美醜的角力,到如今更真率的面對內在情感的表露,這是時間的蘊釀與累積。不論是文字或繪畫,能帶領我們進入八十歲另一種燦爛的生命情境者少之又少。父親的畫中,多了抒情的歌頌,回憶化為更豐富的色彩,「立藝」不是為不朽,而是更接近了生命的全貌,更讓人對生命產生由衷的喜悅。要能走到這一步看到這樣的風景,便不是青壯之年還在爭論甚麼流派甚麼主題之輩所能擁抱的了。

  國立新竹生活美學館為父親籌策這次的展出,也是對父親追求「立藝」的另一次完美註說。因為讓藝術最後回到生活,回到對生命的珍愛與享有,這永遠是人類所嚮往、卻在科技物質文明中匱乏的感動。抽象,是打開心去體會,讓生活不固著於表象,那曾孕育了我,相信也能讓更多的人從父親的畫作中感受到這份活力與自由。

郭強生
國立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專任教授